1986年的元旦到了。

在過去的1985年，李思明除了關註國外科技的發展之外，對其它的並不太關心。

除了在國際上的1985年3月11日，戈爾巴喬夫任蘇共中央第一書記。這位一度被中國年輕學子視為偶像的“新思維改革家”，走上了蘇聯最高政治舞臺，不過此君只能稱為“政客”，後來的事實證明，他只能親手葬送一個超級大國的輝煌，帶來的是十多年的混亂和痛快，還有一個大國公民的驕傲，當然還能讓西方國家的民主精英們拍手叫好，慶幸蘇聯出了個戈爾巴喬夫。他的失敗，為走上另一條不同的“有特色”的中國之路的下了一個最生動的註腳。

而跟李思明密切相關的是，在幾天之前的1985年12月28日，我國頒發首批專利證書大會在京舉行。在此次大會上，首次在公眾面前亮相的微星科技公司引起了轟動，該公司一口氣申請了一百一十七項專利，這當中除了前幾年在國外陸續購買的專利使用權之外，還包括蘇成功本人在國外申請的七項專利，還有李思明曾經“發明”的“五筆字型”，不過專利所有人是北大。

這次大會的後果之一，就是代表公司領取一堆專利證書的張華，在會後，被兩位自稱是中科院的老同志給堵在會場裏長達兩小時之久。不過令李思明很遺憾的是，這些所謂專利都不是微星科技自主研發的。

元旦這一天，是微星科技下屬的香江電器有限公司正式生產的日子，一幫人忙了好幾年，就為今天這個日子。公司內外紅旗招展，花團錦簇，喜氣洋洋，門口掛著巨大的歡迎深圳特區領導的視察的條幅。

微星科技在深圳投資的數額，到目前為止是單筆最大投資，累計已經起過了四億五千萬美元，當然占大頭的是高新設備等固定資產，預計在一年之內將會達到六億美元，已經創造了紀錄。當然從曾智和特區政府隆重簽訂的協議中，計劃投資是十億美元，沖著這十億美元，深圳特區的頭頭們當然要來捧場。此前香港合和實業有限公司總經理胡應湘先生，協議投資20億港元，開發福田新市區，當然也比不上微星科技。

大約一年前，中國青年出版社剛創刊的《追求》雜志上刊登了一篇題為《特區市長》的封面文章，作者不吝讚美之辭飽含激情地描繪了深圳的抱負、氣魄和膽量。從這篇文章中，讀者們強烈感受到，深圳早已是一派狂熱如沸的大躍進情景。

狄更斯說，這是最好的時候，這也是最壞的時候。

經濟的高速運轉，暴露出了更多的問題：基建攤子鋪得過大，經濟發展出現失衡現象，投資結構不盡合理，產業結構的規劃不夠，企業的管理水平和技術水平不高，產品的外銷競爭能力不強。

此外，還出現了一些奇怪現象和社會問題：人們發現，深圳的一些商品，如家電、尼龍布、服裝、雨傘等，竟是從內地出口到香港，通過奇妙的價格差作用而倒流回來的。

就在深圳沈浸在不絕於耳的讚歌聲中的時候，一些敏感的人，很快聽見一個專業狙擊手從80公裏以外的地方，猛然扣響扳機的聲音。1985年5月，香港《廣角鏡》雜志在第152期發表了香港大學亞洲研究中心陳文鴻博士的文章《深圳的問題在哪裏？》。這是打響“特區失敗論”的第一槍，這一槍揭開了“深圳第一次大圍剿”的帷幕。這篇專揭深圳“短”的文章，石破天驚。它對沈浸在喜悅中的深圳人猶如一盆冷水，讓他們再次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失落和仿徨；又猶如一塊砸向湖面的大石頭，在國內外激起了軒然大波，引發了經濟特區失敗論的大合唱，各種議論紛至沓來。首當其沖的是深圳的市長被免職，來了一位從北京來的姓李的新市長。

這位新來的李市長，身上的壓力是巨大的，有人勸他不要來，因為這裏是一個是非的旋渦，稍有不慎就晚節不保，但他是帶著中央的期望來的，也很想幹出一番事業來，精神文明與物質文明雙豐收。

但是微星科技公司不同，這家公司不僅是真金白銀的投了進來，而且它擁有世界一流的高精端設備，它擁有一百一十七項專利，它擁有一批包括歸國華人在內的專業人才。這跟那些香港人或者在香港的中資公司辦的那些服裝公司、制鞋公司，以及利用廉價的勞動力的自然資源，為外國人組裝機器設備賺取加工費的“三來一補”企業相比，這是一家真正的高新技術公司，這與國家開辦特區的目的之一，是吻合的，是國家最歡迎的企業類型。

這位李市長對這家公司很好奇，第一是因為這片可以用來建設一個中型飛機場的土地，以極低的價格租給了這家公司，根本就沒有經過特區政府；第二是因為從老板到幾位副總裁是如此的年輕；第三，有來自北京的領導有意無意地對這家公司表示關註。作為一位新來的主政者，他特意調查了一番，從那位秦主任處得到的答案似乎合情合理，這是一家有“來頭”的公司。不過讓他更吃驚的還在後頭呢。

李市長和曾老板等人在一片掌聲中剪斷一截紅綢。然後是致辭，李市長站在臨時搭建的高臺上，熱情洋溢地發表著對微星八百七十名職工的慰問，勉勵大家再接再厲，取得更大的成績。順便表示深圳特區歡迎一切有志於促進內地發展的海內外投資者，並且深圳特區將……（以下省略一萬字）

曾智站在高臺上，也發表了一通感謝，將所有的來賓都一一恰當好處地點到。他是從內心底感到高興，這是屬於自己的事業，而不是家族的賜予，發言的時候，他用眼睛的餘光打量了一些站在身側的李思明。

李思明正站在大帥等人的身後，微笑地觀察著所有的人。這樣的情景，他經歷過無數次，他本人也曾經經常在數百名甚至數千名聽眾面前，發表著無關痛癢的講話。這是中國特色，人人都得適應，要是人家領導真沒空過來剪彩，你卻要指著老天罵娘了。這是相互依存的關系，給你面子，給你某種支持，你也要給人家面子。

然後曾智帶領所有領導和嘉賓參觀公司內部各處。公司內部的氣象十分不錯，至少這門面功夫讓人驚訝，大帥為此舍得花錢，因為在李思明看來，這是實力的象征，人人都應該在一個優美整潔舒心的環境中工作。況且將來的半導體公司，需要一個整潔的環境，甚至車間裏對無塵環境要求極為苛刻。

廠區裏的生產線上，工人們在自己的工位上有條不紊地忙碌著，燈光明亮，用特種油漆處理過的地面被擦洗得反射著亮光，現代化的流水線和美觀的車間讓人印象深刻，看上去很不錯，至於生產出來的產品怎麽樣，就難說了。李思明忽然有了些擔心。

曾智在一邊煞有介事地介紹著，遇到別人問了一個專業的問題，只得請教負責技術的章工程師。領導們自然會大加讚揚一番。其實香江電器公司現在只生產彩電，因為攤子不能鋪得太大，彩電作為一個試點，如果最終證明失敗，李思明就會果斷地將電器公司剝離公司。對於彩電行業來說，顯像管是最關鍵的部件，香江電器擁有這方面一整套的技術，當然是引進的，李思明在這方面花的時間實在太少，他的精力全放在了晶圓方面，他希望將來主要是在家電技術上有研發能力，而不是像前世那樣彩電業相互殺價，頭破血淋，錢都被外國人掙去了。李思明很想自己的公司成為一個掌握關鍵技術的公司。

參觀了彩電生產線之後，李市長一行又參觀了建設中的晶圓廠和兩個研究中心。李思明站了出來，很認真地介紹起來。

“我們這裏是雖不是國際最先進的，但也是主流。半導體行業是一個大有可為的產業，國內目前陷入了低水平重覆建造的格局，與國外的差距越來越大。我們微星半導體將致力於半導體最新科技的研發，為提高中國的半導體整體水平而做出我們的貢獻，我們真誠地歡迎國內的國營企業與我們開展技術和產品配套方面的合作。

我們歡迎更多半導體材料工廠，來此設廠或者與我們進行經濟合作，我們承諾將優先采用國內原料廠提供的產品，為國家發展做出我們的貢獻。同時，我們願意提供最好的產品，供給國內各電子消費品制造廠。

我們也願意與國內各科研單位合作，提供實驗與研究的條件，共同開發，我們也承諾為國營企業提供一些技術支持，因為我們的上游和下游企業都是一個整體，這是一個多贏的局面。

我們願意在各大學提供獎學家，為有志於從事半導體行業的青年學生提供支持，鼓勵他們努力鉆研微電子學，為‘四化’做貢獻。

我們承諾在公司發展的同時，將盡快實現管理人員的本地化，為深圳培養管理人才。同時隨著企業的發展，我們將雇傭更多的工人，為解決就業壓力做出我們的貢獻。

作為一個企業公民，我們願意成為深圳市的一個榮譽公民，提供我們力所能及的幫助，比如我們前年捐助深圳醫療機構一些救護車，我們去年還出資二十萬元，讚助深圳的殘疾人福利院改善條件等等。”

有水平啊，李思明冠冕堂皇的話一套又一套，不知道的還以為真來了個慈善家，專門在深圳開了家慈善公司。可是事實就是這樣，那些未來的跨國公司說得還要漂亮，李思明還是個小學生，不過潛質不錯，可以提前從小學畢業，正在向中學生的水平進發。

秦主任站在一邊瞇縫著眼，樂呵呵地看著，他跟李思明等人的關系不一般，除了徐大帥這一層關系之外，李思明的背景讓他不得不重視。他很欣賞李思明，這位年輕人在國內國外覆雜的身份，讓他有點犯暈，單是他拍電影掙錢的本領就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更何況李思明這個人很有手腕和技巧，上一次夏威夷之行，讓他的那些同事們印象深刻。但李思明這個人又好像並不在意自己的背景，總會讓人心情愉快，這跟某一類人給他的印象完全不同。

秦主任一直將李思明看作是自己的福音，前年這個時候因為李思明的“美言”，讓自己扶正，而這裏大額的投資和眼見為實的高新設備，讓他在自己的政績上又添了一筆。不過，他還是小看了李思明，直到半個小時之後。

參觀了一圈，曾智等人領著李市長等人去了二樓的會議室，因為微星科技作為深圳引進最大的一筆外商投資，市政府要關懷一下，開個座談會了解一下企業有什麽要求，需要改善什麽。

二樓的會議室，不大不小，正好可以容納下各位來賓加上李思明等人。不過當領導們被曾智請入會議室時，所有人都被鎮住了。

“大展宏圖！”四個很有氣勢的大字被莊重地掛在對面的一塊粉白的墻上。這是李思明左思右想，才把這幅由岳父親自送來的字幅掛在這裏，不為什麽，因為這裏很有表現某種威懾力的機會。

跟李思明設想的沒錯，這幅字的威懾力量很足，而擡頭上清清楚楚地題著“贈微星科技公司並李思明同志”的字樣，落款更是讓人無法忘懷。一副無比寶貴的字就這樣掛在這裏，而且是指名道姓的。

李市長隨行的各部門主官，想到了當年中央首長來深圳視察後遲遲不給深圳題字時，他們心中的失落，更多的人突然想起了當年首長為什麽會臨時決定來當時還是一片工地的微星科技，有人開始琢磨了。李市長等人盯著那幅字研究了半天，紛紛放棄了辨別真假的企圖。

李思明和曾智等人相視一笑，大帥等人第一次看到時也很吃驚，但是他們不會認為李思明有膽量偽造一幅。

“這字寫得好啊！”李市長打破了沈默，看著一臉無害笑意的李思明道。

“是啊，中央首長的關心愛護讓我們受寵若驚啊！”李思明很“謙虛”，“同時，我們也感到責任重大，還請各位領導多多批評！”

“哪裏，哪裏！”李市長這才了解原來眼前這位一直站在一旁，面帶微笑的只在該說的時候才發表看法的副總裁，才是這裏最值得重視的人，“相互學習嘛，聽秦主任說，李副總裁前幾年就是北大教授，真是年輕有為啊！貴公司需要我們特區政府如何配合？”

“特區政府各方面都挺照顧我們的，尤其是秦主任對我們也很關心。對此，我們表示衷心地感謝！”李思明又一次將秦主任誇了一番，誇得他像個小媳婦一樣不好意思，“不過站在我們曾老板和渡邊先生的角度來說，公司從申請到正式投產用的時間太多，辦的手續也太繁雜。比如我們這個公司蓋了125個章，還有什麽計劃生育指導辦公室也蓋了一個，這挨得上嗎？”

“嗯。這是一個不小的問題！”李市長有些尷尬，“我們會研究解決的。”

“李市長，我提個建議，特區政府能否考慮將需要簽字蓋章的所有部門集合一個辦事大廳裏，這樣也省掉許多麻煩，快捷便利。這也有利於提高特區的形象，吸引更多的外商。”李思明委婉地說道，“其實說到投資環境，不僅是土地、水、電和人力這些硬件，政府部門的辦事效率也很關鍵，從某種意義上後者更為重要。再比如，我們這些個半導體公司，其實很講究產業配套的，如果特區政府在吸引更多的半導體企業來此投資，形成一個產業聚集地，那麽這個深圳的未來將是大有可為，不僅帶來大量的就業、稅收，還提升整個深圳改革開放的水平。提高改革開放水平，也是從中央到地方的要求嘛。況且集群的產業效應是呈幾何數增長的，未來的某一天，李市長，您恐怕做夢都會發笑的。”

李思明很有技巧地恭維著，看上去像是為特區政府出謀劃策，其實也是有他自己的考慮，最直接地減少未來的一些生產成本，更接近於客戶是誰都想做的。如果微星半導體將來取得突破的話，李思明今天所說的將會成為現實，只不過，那一天似乎還很遙遠。

“哦，呵呵，”李思明的恭維讓李市長聽起來很舒服，“這些個建議不錯，我代表特區政府表個態，一定會酌情處理的！也非常感謝你們能給特區政府提出這麽寶貴的意見。”

如果沒必要，李思明可不願意去求別人，能讓別人求自己，是他最願意看到的事情。

“歡迎李市長以後常來視察指導工作！”李思明將領導們送出了公司，熱情地說道。他說這話時，就像是家庭主婦站在門前的臺階，對著吃過飯嘴一抹就告辭的遠房親戚說歡迎常來一樣，其中的有多少發自內心的真誠實在是讓人懷疑，也許僅是客套話而已。

“我當然要常來了，李副總！”李市長應道，眼神中難以覺察的內容。

“別來打擾我最好！”李思明看著領導們的背影，在心裏說道。要是別人知道他的想法，會郁悶地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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